开学之初适逢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闭幕以及北京残奥会的召开。因为种种原因,残奥会的上座率不尽如人意,为了面子工程,北京市政府下令各高校带领学生前往各个场馆观看残奥会,强制性的。我分别在农大、北科大和网球中心看了三场比赛。那个时候的北京的确和现在有所不同,整个城市都是奥运会的色彩,马路上有奥运车辆专用道(印有有奥运五环的图案),马路两边迎风招展着一排排印有奥运色彩的旗帜,祥云仿佛飘荡在每个角落,「北京欢迎你」一遍一遍地强奸着我的耳朵,而且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任何公园里都是成群的警察和他们豪华的警车,我还亲眼目睹过一名妇女被警察拖走的场景,她在挣扎着口中大喊「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为自己辩护着,警察不由分说地给她戴上了手铐继续拖着。当时脑中立马浮现出两个词语,残忍,和自由。
开学的第一周是与学业无关的学前教育,告诉我们学校的各项规则和政策,以及大学里从来不会少的洗脑教育。温家宝作为知名校友躺着中枪无数次,但他仍旧一次又一次顽强地站了起来。尽管是九月初,但是北京又干燥又热,综合楼里那些如阳痿般的风扇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每天都昏昏沉沉,我开始担心开学之后的生活会不会像这一样。我们彼此介绍着自己在班会里,略带害羞,青涩和稚嫩,第一次离家千里来到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面对着从未见过的生分面孔,介绍着没有多少故事的自己,怎能够不觉得尴尬。刚开学的时候需要集体行动的事情有很多,体检,疫苗,接连不断的班会,我开始担心大学不像自己曾想象般的那样自由。各类学生组织和社团纷纷出动招纳新人,我在两种选择之间摇摆不定,一是竭尽所能地参加各类学生组织,以此锻炼自己的综合能力;二是专心学习,提高专业能力。最终我报名参加学校学生会学习部以及「地大青年」正刊记者的竞选。前者落榜,后者中标。至此,我的纠结也不复存在,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专心学习了。
大一上学期的课程丝毫不轻松,高等数学里的微积分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更别说看起来头就会变大的线性代数了。记得当时每一天都会复习当天学习过的内容,然后第一时间完成作业,没有翘过任何一门课,包括没有丝毫用处的历史和思想政治,这也是我大学期间所懊恼的其中一件事情。开学不久便是中秋节,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我和美还有景一起去的麦当劳,其实现在很挺怀念能够把麦当劳当作一顿节日大餐的时光。中秋节不久便是国庆节,七天假期,这时的北京已经开始变凉,早晨和晚上需要在T-shirt外面穿一件衬衫,不然会感到很冷。很多人都回家了,留在学校里的只有我,景,杰和利四个人。国庆当天,我们四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巴西烤肉里吃的晚饭,饭后我们对这里的评价不是很高,而且过了不久这间餐厅便停业了。记得那个国庆假期我基本上和景还有利是在学校的机房里度过,那也是我刚刚接触Dota的时候,最后一直把自己账号里的钱花光才肯罢休。不仅如此,校内网也是那段时间打发时间的去处,刚刚和高中同学分别不久,刚刚离开家乡大连不久,校内网上的内容都是清一色的怀旧,以及对家乡的怀念。在机房之余,我们四个人去了一趟香山,哪知山上没有红叶,尽是看不过来的人群,走到半山腰,路生生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我们只好原路返回下山,回来的路上在公交车里筋疲力尽,望着窗外夜幕的降临,我现在已经记不得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了,应该没有多少忧伤与思念。直到现在车窗外的剪影仍然模模糊糊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片记忆应该一辈子都忘不掉吧,尽管它无足轻重。
「地大青年」报社在年末要举办一个诗朗诵比赛,内部选拔主持人,我后知后觉地给报社副社长发短信报了名。比赛的准备周期很长,制定规则,选择节目,寻找评委,一遍一遍的彩排,这一切都和主持人有关,自己所面对的一切都是从未经历过的,这样的生活既充实又令人兴奋。当天晚上的学术交流中心座无虚席,我也好好爽了一把。这种经历无需重复,自己从来也没有梦想成为一名主持人,只是想要经历一次。这就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梦想成为一名职业裸奔运动员,但是却渴望尝试一次,人生就在于不断地尝试。但是我其实有梦想称为一名歌手,这也是为何我在信工学院十佳歌手海选败北之后又重新奔赴全校海选现场继续圆梦,奈何自己唱功太烂,诸多评委一致认为我还是不要登台献丑,但是如果给我机会,我仍旧会竭尽全力地把握住它一展歌喉,我曾无数次想象自己站在聚光灯下,舞台之上,手握麦克风,面对着台下成千上万的观众,轻轻地歌唱,而音响将之放大,每一个细小的颤抖在扬声器的作用下一览无余,传达着自己的情绪,感染着所有用心聆听的人。
朗诵比赛之后不久,大概不到一周的时间,我迎来了大学的第一门考试,我发誓这门考试影响了我在大学期间的整体表现。其实从入学开始,我便没有在乎成绩这件事情,我知道挂科的严重性,但也仅此而已,过即可便是当时的心态。这一门考试是线性代数,因为大学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它,许多概念于我来说很难理解,因此我将很多时间耗在这门功课上,甚至多于学分更高的高等数学。遇到不懂的问题,我向学姐求助,并且遇到极其热心的学长主动提供给我往年考卷,在此特别向这两位学长学姐致谢,你们的帮助改变了我的整个大学轨迹。总之,在做足了充分准备之后,我坐在考场中,游刃有余地解答每一道题目。之后的一堂英语课,在机房里,有人发现线性代数的成绩出来了,紧张与兴奋并存,我点开网页查看自己的成绩,99.3分,兴奋极了。这个时候已经临近期末,需要开始准备复习其他的科目,贪婪一直是我性格中占比例很大的一部分,我对生活的渴望很高,想要获取快乐,获取幸福,获取爱,获取金钱,但我却未曾付出等值的努力,生活如何会眷顾一个懒惰而贪婪的人,因此我很难感到快乐与幸福在生活之中。但是当我大学第一门课程获得了99.3分的成绩之后,我对分数的贪婪让我竭尽全力去准备剩下的所有科目,这也几乎成为了整个大学四年的主旋律,竭尽全力地提高自己的GPA,尽管那个时候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班级里大多数男生对分数没有什么追求,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就是过即可。每当他们看到我背上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都会用戏谑一般的口气说道「又去自习啊」。「自习帝」是我一直以来的绰号,有些人甚至对我产生厌恶的情绪,我不知道这种情感从何而来,但是我猜想可能是他们将对自己颓废的怨恨以及对考试的忐忑转嫁到无辜的我的身上。但我那时真的是一个偏执的人,而且丝毫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一个人,独来独往,你们说你们的,你们笑你们的,你们玩你们的,与我何干。我在这里没有半点对他们的指责,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是独一无二的,生活方式没有对错,只有异同,我能够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是他们却理解不了我的,Don’t judge,and I never judge。就这样,期末考试结束了,除了无能为力的体育课和一门不甚了解规则的选修课,(这两门课程的分数都是78分,它们也成为了我大学期间分数最低的两门课,唯二低于80分的课程。)其他科目也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特别是高等数学一,同样是99.3的高分。
至此我迎来了大学期间第一个寒假,如果没有记错我应该是和娴姐一同乘火车回家的。当时来北京上学是我第一次坐飞机,飞机已经飞到北京上空了,但是因为北京暴雨无法降落,原路返航,再一次抵达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而且仍旧在下雨,因此糟糕的飞行经历将第一次乘坐飞机的兴奋感完全抹杀了。
买了人生中第一台笔记本电脑,HP Pavilion dv4-1212TX,我仍能够记得把它从电脑包中取出时兴奋的心情,虽然我在之后的人生中不会再买另外一台HP的本子,但是公道的说这台笔记本电脑还是相当美观的,钢琴烤漆外壳,镶嵌着已经不亮了的HP Logo,金属色键盘,即使用现在的眼光来审视,仍不觉得过时。但是关于它的质量,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咒骂它,修电脑已经贯穿了我大学四年的生活,成为大学生活的主旋律。此时我身在纽约,它仍能够继续使用,到如今已经整整四年。我曾试图把它带到图书馆中,沉甸甸的重量我已经不在乎,但是当我按下开机按钮的时候,一阵轰鸣声让我的脸颊瞬时变红,周围的老外纷纷朝我这边张望,一直使用MacBook的他们根本不会懂得为什么笔记本电脑会发出声响。我默默地关掉电脑,轰鸣声停止,世界再一次一片祥和。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敢把笔记本电脑带到图书馆中。
在这个寒假里发生了一件引发之后一连串事情的事情,生病。在一次高中聚会结束之后,我坐在10路车上,忽然觉得胸部一阵疼痛,我几乎不能够直起腰来,必须保持蜷曲的状态才不会感觉到强烈的疼痛感。下车之后我一路小跑回家,佝偻着腰,一进家门我立马跑到床上,希望休息一会之后一切会好起来,但是并没有,只是没有一开始那样严重,仍然疼痛,但不剧烈。讳疾忌医是我当时最生动的写照,我没有告诉父母关于身体的不适,仍然坚信第二天会没事。可是两天过去了,仍然不见好转,我知道不能再自己欺骗自己了,我需要看医生。医生诊断为气胸10%,10%意味着什么我不甚了解,但不是很严重,医生建议在家里静养,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之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出门,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而且还必须得躺着,不能乱动。于是乎,寒假在静养之中度过了。本来是买的机票回北京,但是爸妈担心高空中气压改变导致气胸复发,(这完全是他们臆想的,不知道有无科学依据。)于是换成了火车票,正好表哥要去北京,我们俩搭乘着同一班列车一同晋京。
大一下学期发生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一次班级团日活动,地球概论课野外实习,还有腾的生病。说起腾,他是我大学期间最好的哥们,住对面宿舍,和我一个专业,山东人,朴实,勤劳,奇怪。其实在第一次班会所有人都不相熟的时候腾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是负面的。当时我们所有人聚在对面宿舍中,除了他一个人坐在上铺以外,其他人都分散地坐在下铺的床上,并且从一开始他就一直不停地朝着代班长喊着「我要篮球我要篮球!」精神病是我最早给他贴的标签。我记得是很久以后的一次运动会上,我们俩同站在看台上,因为是同班同学,不免寒暄几句,谁知从此以后我们俩便熟悉了起来。在认识腾之前我在大学里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他后来还曾和我说过之前对我的看法,「一个人独来独往,每天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手腕上带着一块黑色的手表,不爱说话,很有性格的样子。」
学期开始后一个多月的时候,一节英语课之前,腾突然感觉身体不适,自己一个人跑去了校医院。他是一个满刻苦的人,假如情况没有很严重的话是绝对不会翘课去医院的。后来腾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在北医三院,诊断为气胸。又是气胸,这个挥之不去的东西始终徘徊在我的生活周围。之后来来回回折腾了很久,腾几乎一个学期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而我最恼悔的是在他住院期间竟然没有去看过他,认为他有自己的亲哥哥陪伴便可以了,尽管我几乎每天会给他打一个电话,但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无动于衷。军训前一周或两周,他终于出院回到了学校,看起来精神了许多。紧接着便是为期两周的军训。
在军训期间我认识了瑄,东北大汉,辽宁锦州人,我们俩同是信工学院,只是不同专业,军训期间我们两个班级同属一个教官,而我们俩站得又比较靠近,训练之余常一起扯淡。而腾因为身体的原因跑去飞虎队泡妹子了。在此期间,我还和昊越来越熟,同样是因为站得很近的缘故。昊是黑龙江大庆人,Dota风云人物,长得满帅,许多妹子竞相以身相许,无奈他爱妹子更爱游戏。军训给我留下的回忆其实也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见缝插针的扯淡了。
这个时候我真正见识到了北京的酷热,这种热是我之前将近二十多年来从未经历过的,好像生化武器一般的热浪滚滚。而我就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准备期末考试。
考试刚一结束,第二天的下午我便觉得身体有所异样,我知道是气胸复发,只是这次的感觉并没有上次那般强烈,而且除了胸部闷一些以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临近傍晚的时候,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到银行取了些钱,打了辆出租车。到了医院已经很晚了,只有急诊,医生让我测体温化验血量血压等一系列与我病情不相干的事情,最后一切正常之后才让我拍了片子。拿到报告单的时候我惊了一下,上面写着气胸90%,我努力说服自己大连和北京的报告单形式不一样,北京的报告单写的是肺部正常范围的比例,更何况我丝毫不觉得胸部疼痛。当我拿给医生报告单并看到他的表情之后知道我是在欺骗自己,「哎呀,你这情况很严重了,得赶紧插管做手术了!」「现在么?!」「现在就做!」任何人都不能够想象我当时听到这些话时内心的起伏,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这甚至是我第一次没有父母的陪伴来到医院,而医生直接向我说要立马手术。我打电话给妈,我告诉她不论我接下来说什么都不要慌张,这好像是电影中的桥段与对白,她听到我叙述的情况后很慌张,说当天晚上做些准备第二天早晨就要飞到北京。我听到她说要来北京,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做的手术只是插上管,一位男医生带着一位女医学院学生。他向她讲解着插管的步骤,他教她怎样从X光片子中找到插管的位置,他示范性的数着我的肋骨,然后做上记号,接下来是消毒,麻醉,切割,最后一边将导管插入一边继续他的讲解。这一切让我不安的很,生怕他不够专注操作,更怕的是他让女医学生来进行实验性操作。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我还活着。一个粗粗的塑料管,一端连着我的肺,而另一端则是一个透明塑料桶子,里边有水,肺这一端时常往另一端流着血水,所以塑料桶里液体的颜色是棕色的。
在插管手术结束后,我需要付各种帐单,本来我是应该住院的,可这里是北京,全国的病人都向这里涌来,床位紧张,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只能住在临时病房。什么是临时病房?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几乎最大可能性地放满了病床,床与床之间没有任何间隔,所有人在我周围四处走动,看护的人没有地方睡觉。而我需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直住到住院部有空床腾出为止。医学院的女生人非常好,她看我自己一个人,便陪伴着我办理各项手续,忙前忙后,她来自于隔壁的北大医学部,现在在这里实习。在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我已经汗流浃背,北京的夏天炎热的很,而且饥肠辘辘,此时天已经黑了很久,我在中午吃过午饭之后便没有进食。我本打算拎着那个透明塑料桶到医院对面的肯德基买些吃的,可是医院里的护士强烈不建议我的这种行为,而且半强迫性的让我打电话给朋友来照顾我一晚。我当时很为难,自己的性格是不到危机关头绝不麻烦他人,我翻看着电话簿,打给了腾。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我记得陪同一起的还有学习委员鑫。腾帮我从宿舍拿来了必需品,还给我买了晚饭,事后我让他回去,他坚持要留下来过夜。宿舍里的人本来说太晚,要改天来看我,但最后还是礼节性地来了。吃了几粒止痛药,似乎有催眠的效果,很疲倦,于是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腾给我买了早饭,接着他回学校洗漱一番换了件衣服又回来陪伴着我。大概中午的时候爸妈出现在了医院中,他们俩看到我的那一刹那都流下了泪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起我的身体便一直不好,到如今已经做过三次全身麻醉的手术,爸妈不知道在病床前陪伴了我多少个日日夜夜。这也是缘何我的每一个新年愿望都是自己和家人能够保持身体健康,只要健康就好,其他的一切都没有这来得重要。也是因为我身体的缘故,爸妈对常在异地的我牵心挂肚,不放心我做任何别人看来正常不过可是在他们眼中充满冒险的事情。爸妈很感谢腾的陪伴,当然我也是。腾就是这样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几乎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在临时病房大概住了一周的时间,期间认识了两个同样是患了气胸的少年,一位是农业大学葡萄酒专业大我一届的哥们,还有一个是外地刚刚高考完赶来北京治病的。同时临床的一对老夫妇丢失了几万块钱,我说过,临时病房很乱。
住院,手术,出院,这大概也只发生了一周的时间,或者更长。妈本来说要提前回到大连,但最后还是陪我出了医院。当我再一次走在学校里的时候,走在学校的主马路中央,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树的叶子异常茂盛,它们从两边长到中间,互相延伸到彼此的枝杈中,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太阳很足,天空很蓝,但却丝毫不觉得炎热,那些叶子在阳光下反射着绿油油的光芒。学校里没有多少人,略显空旷与寂寞,回到宿舍,三两个人在里边,但我记不得是谁了。我收拾着行李,妈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当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西单大悦城逛了一番,那久违的轻松让我觉得无比幸福。
第二天下午我们回到宿舍取行李,三件,爸一件,妈一件,我刚刚做完手术,吃力地提着另一件,宿舍里的室友只是对我说了句再见,无动于衷。下楼之后爸很生气,我没有生气,倒是失望,从去医院的那天晚上便对他们失望起来。
因为身体的缘故,假期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休息,在家里百无聊赖。这也是大学期间我在家中度过的唯一一个暑假,假如我没有住院的话,本来我是报名参加建国60周年阅兵方阵的,现在更好了,清闲整个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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